城市中的故鄉

1998/6/23

身為城鄉移民第二代，我的童年假期都是在南台灣的豔陽下渡過，在記憶的那一端，和一群童年玩伴，在廣闊無界的濁水溪沖積平原，騎著鐵馬追著地平線那頭豔紅的落日跑，從海洋吹來的鹹鹹季風混和著金黃色的稻香，在老榕的綠蔭下編織一頁伴隨蟬聲的炎炎夏天.....

隨著年事漸長，升學的壓力逐漸壓縮快樂的童年，偶而抽空回鄉下，看到的卻不是記憶中的家園，而是不斷衰敗的老婦。那一天，父親告訴我，大伯雜貨店門口的路要拓寬，父親手植的那棵鳳凰木，還有我們一群童年玩伴最愛躲藏的那棵老榕，都必須砍除，我才驚覺到，我的童年和我的故鄉，正在離我遠去.....

於是，那種渺茫的飄移與無根的恍惚，總是在夢境裡化為遺落的景像悄悄浮現;於是， 無法面對心靈深處永不回歸的鄉愁，只好選擇不斷在城市中流浪。然後發現，既無法徹底揚棄過去做一個時髦光鮮的城市人，又讓家鄉的親友們有距離地敬稱著:這是從台北來的.....，但是，其實心裡明白，其實只是邊緣的存在，其實只是活在城市與故鄉的曖昧地帶.....

怎麼樣才能夠在閃爍嘈雜的城市中安頓蒼白無聲的靈魂呢?....在城市中尋找有著相同鄉音的身影，莫名地嗜食某些特殊氣息的攤販小吃，不自覺地在街角的老榕樹下沉思默想，.....或者，像我的父親，在城市的邊陲，在他稱為暫棲地的住家樓頂，闢一方菜園，借異鄉的天空雨露，栽種一株株思鄉的幼苗....

就這樣，發現了故鄉從來都不曾消失，一直都銘刻在意識底層的記憶中、聲影裡，在每一個喜好判斷上，每一刻念頭興起時，每一抹姿態表情與言語，都流露出它的拉扯牽絆。或許，正由於真實世界中故鄉的消逝遠去，源於救贖與慰藉的心情，更汲汲想在心靈的土地上，建築起故鄉的風景....

於是，在嘶吼著"台北不是我的家"與吟唱著"台北新故鄉"的同時，又有誰，可以阻止故鄉的凋萎老去，還給我們思念中的美麗家園.....

張淑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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